一名浑身浴血、盔甲残破、背后插着三支羽箭的信使,连滚带爬地冲破阻拦,扑倒在紫宸殿广场中央。
手中高举着一份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,声音嘶哑绝望,响彻云霄:
“边关急报!北狄大军趁夜突袭!我军…我军大败!定远关…失守了!”
“败因…军械…军械漆层…大规模崩裂剥落!弩机卡死!刀剑卷刃!甲胄…如同纸糊啊——!!!”
“轰——!!!”
最后的惊雷,终于炸响!
军械漆层崩裂!边关大败!定远关失守!
这八个字,如同最沉重的丧钟,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!瞬间压过那诡异的烟雾血字带来的惊恐!
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、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,猛地射向脸色惨白、浑身发抖的工部侍郎谢蕴!
射向同样面无人色、眼神中充满不屈的谢清棠!
匠籍案!军械贪腐!偷工减料!龙涎香!
所有的线索,在这一刻,被这染血的军报,残酷而直接地串联在一起!
紫宸殿前,死寂如墓。
只有那信使绝望的哭嚎,和谢蕴父女牙齿打颤的咯咯声,在冰冷的秋风中回荡。
江烬璃倒在地上,看着那烟雾血字缓缓消散,看着萧执那只依旧高举、却烙印着日月金痕的焦黑手掌,看着那染血的军报,看着面如死灰的谢家父女…
她知道。
风暴,才刚刚开始!
而她和她代表的匠魂,终于在这场以生命和鲜血为赌注的博弈中,撕开那铁幕般的第一道裂口!
代价,是萧执掌心上,那永不磨灭的日月烙印。
秋日的阳光依旧灿烂,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、硝烟与绝望混合的气息。
定远关失守、边军大败、军械崩裂的消息,如同一柄冰冷的巨锤,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,将那诡异烟雾血字带来的惊悸都暂时压了下去。
“噗通!”一声闷响。
工部侍郎谢蕴,这位素来以沉稳儒雅著称的朝堂重臣。
此刻面如金纸,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,再也支撑不住,双腿一软,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!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滚落,浸透了官袍的前襟。
“陛下!臣…臣冤枉啊!”谢蕴的声音嘶哑破碎,带着哭腔,拼命磕头,
“这烟雾…这烟雾妖言惑众!臣…臣是用了龙涎香,可那是御赐之物,臣感念皇恩日日佩戴…绝无…绝无半点不轨之心啊!
军械…军械之事,臣更是毫不知情!定是有人栽赃!有人陷害!求陛下明鉴!明鉴啊!”
他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,瞬间见血。
“爹!”谢清棠也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,看到父亲如此狼狈,心中剧痛,更知大祸临头。
她强压下翻涌的恐惧,也噗通一声跪倒,泪水瞬间盈满眼眶,声音凄婉哀绝:
“陛下!六殿下!王公公!诸位大人!这烟雾血字,分明是妖法!是这罪奴江烬璃用的邪术!
她恨我谢家揭穿她用血漆邪术,恨我谢家执掌工部多年,故而用此等卑劣手段,嫁祸我父!意图扰乱朝纲!其心可诛啊陛下!”
她猛地指向倒在一旁、同样被这连番巨变冲击得心神激荡的江烬璃,眼中射出刻骨的怨毒:
“是她!一切都是她搞的鬼!那砚台爆炸,就是她蓄谋已久的行刺!
她故意在砚台里藏了炸药,又用邪术弄出那烟雾血字,就是为掩盖她行刺陛下的滔天大罪,同时栽赃我谢家!
陛下!请立刻将此妖女凌迟处死,以正视听啊!”
谢清棠的指控,如同毒蛇吐信,瞬间又将一部分惊疑不定的目光引向了江烬璃。
是啊,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巧合了。
砚台爆炸、烟雾血字、紧接着就是边关大败…这罪奴,确实嫌疑最大!
王德全此刻也缓过劲来。他捂着胸口装着龙涎香的小香囊,惊魂未定,但谢清棠的话无疑给他一个绝佳的台阶和替罪羊。
他立刻尖声附和:“谢大小姐所言极是!陛下!这罪奴江烬璃,先是以邪术血漆亵渎贡品,继而当众毁器,妄议朝政,如今更是在御前行刺,施放妖法,扰乱朝纲,嫁祸忠良!
桩桩件件,皆是十恶不赦!奴才恳请陛下,即刻下旨,将此妖女及其同党,就地正法,以儆效尤!琅琊坊所有匠奴,连坐处死,一个不留!”
“就地正法!连坐处死!”几个依附王德全的官员也立刻鼓噪起来。
刚刚被军报震慑住的杀机,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向江烬璃!侍卫们重新握紧刀柄,目光凶戾。
江烬璃挣扎着想要站起辩解,但左臂的伤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一阵眩晕。
看着谢清棠那颠倒黑白的恶毒嘴脸,看着王德全那急于灭口的丑态,一股悲愤直冲顶门!她嘶声道:
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!谢清棠!你玲珑阁垄断漆料,克扣军械用漆,以次充好,中饱私囊!那军械漆层崩裂,就是你谢家贪婪的罪证!你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!”
“放肆!死到临头还敢攀诬!”谢清棠厉声打断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,随即更加凄厉地哭喊,
“陛下!您听听!这妖女死性不改,还在污蔑忠良!快杀了她!快啊!”
局面再次陷入胶着,杀机一触即发!
就在这时,一个冰冷而疲惫的声音响起,如同寒泉注入沸腾的油锅:
“够了!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——萧执!
他依旧站在那里,身形挺直如松,只是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异常苍白。那只被严重灼伤、皮开肉绽、掌心烙印着半轮残阳弯月痕迹的右手,被他用撕下的蟒袍下摆简单包裹着。
但深褐色的血渍依旧在不断渗出,染红了布条。
他左手紧紧握着那块从火中抢出的、带着残破血书和无数血指印的金属残片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他的目光,如同万载寒冰,缓缓扫过歇斯底里的谢清棠,扫过惊惶磕头的谢蕴,最后落在王德全脸上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决断:
“王公公,谢侍郎,谢小姐。是非曲直,自有公论。仅凭几句臆测和哭喊,就想定人生死,未免太过儿戏,也置朝廷法度于何地?”
他抬起那只受伤的右手,指向地上爆炸残留的狼藉,指向那方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砚台残骸,声音陡然转厉:
“行刺?若真是行刺,这砚台内藏的炸药分量,足以将这御案周围数丈之地夷为平地!
而非仅仅炸毁一方砚台,伤及几个内侍!这分明是有人刻意控制药量,只为栽赃陷害,制造混乱!其目标,绝非陛下,而是江烬璃,以及她所代表的匠籍改制之议!”
“至于这烟雾血字…”
萧执的目光锐利如刀,刺向谢清棠,“谢小姐口口声声说是妖法邪术。那好,本王倒要问问,这‘龙涎香’三字,是凭空捏造,还是确有所指?!在场的,除了谢侍郎惯用此香,还有何人?!”
这话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谢蕴心头!他磕头的动作猛地僵住!
萧执不再理会他们,目光转向江烬璃,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:
“江烬璃,你口口声声说谢家截杀你父江枫,克扣军械用漆,可有证据?空口白牙,便是污蔑!”
江烬璃迎着萧执冰冷的目光,心中电转。阿嬷的遗言!陆拙的机关!这是最后的底牌!
她深吸一口气,强撑着站直身体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却异常清晰:“回殿下!罪奴…有证据!就在那被偷换的砚台残骸之中!”
此言一出,满场哗然!连王德全和谢清棠都愣住。
“哦?”萧执剑眉微挑,“证据何在?速速呈上!”
江烬璃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砚台碎片,最终锁定在爆炸中心附近,一块相对较大的、刻着部分日月纹路的墨玉髓残片上。
她忍着左臂的疼痛,踉跄着走过去,将其捡起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中的那块残片上。那只是砚台的一部分,断裂面狰狞,日月纹路也残缺不全。
“殿下,诸位大人!”
江烬璃高举残片,“真正的‘日月同辉砚’,其核心并非炸药,而是罪奴封入其中的《匠籍改制万言血书》!
此血书匣子,由陆拙先生以特殊声波机关秘法封存!而开启这机关,证明罪奴清白,揭露真正罪魁的关键,就在这日月纹路之上!”
她的话如同天方夜谭,引来一片质疑的目光。
“荒谬!”谢清棠尖声叫道,“一块破石头,还能开口说话不成?!”
“能不能说话,一试便知!”江烬璃不再看她,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执,“殿下,请借您腰间玉佩一用!”
萧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没有犹豫,左手解下腰间那枚看似普通、实则温润内蕴的羊脂玉佩,抛给江烬璃。
江烬璃接住玉佩,入手温凉。她深吸一口气,将全部心神凝聚。
她右手食指屈起,以指关节,对准手中那块残片上仅存的、相对完整的半轮日纹和一道月纹的交界处,以一种极其特殊的、轻重缓急错落有致的节奏,连续敲击九下!
“笃…笃笃…笃…笃笃笃…笃…笃!”
敲击声清脆,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,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瞪大眼睛看着那块残片。
一秒…两秒…三秒…
就在谢清棠嘴角即将勾起嘲讽的冷笑,王德全眼中露出不耐的杀机之时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