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萝看清来人,眼里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很快敛起,对着宋修和他身边的沈砚之客气地颔首:“宋公子,这位公子。”
她手上还沾着点芝麻粉,便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,动作利落。
方才与学子们说笑时的热络褪去不少,多了层疏淡的客气。
毕竟是萍水相逢的贵公子,又带着友人,实在不便多言。
沈砚之正打量着摊子上的吃食,见这小娘子眉眼清亮,不由好奇地问:“这便是你做的吃食?闻着倒挺香。”
“是些家常小食,让公子见笑了。”
戚萝应道,目光扫过竹笼里剩下的几个糖包和油墩子,心里盘算着。
宋修一直没说话,只静静地看着她。
阳光穿过槐树叶,在她发间投下细碎的光斑,围裙上那点面粉反倒像是沾了星子,比漕船上初见时更多了几分烟火气。
他喉结动了动,刚想开口问她住得是否安稳,就见戚萝已经麻利地用油纸包起东西。
“今日刚开张,本就打算多送些尝尝鲜。”
她把两包吃食递过来,一包是芝麻糖包,另一包是刚出锅的芥菜油墩子,还特意往里面各塞了一小撮脆生生的腌黄瓜。
“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,就当捧个场。算是……开业大酬宾,二位正好是今日的幸运客人。”
最后那句“幸运客人”说得带着点俏皮,她偷偷给宋修使了个眼色,像是在说“这借口不错吧”。
那眼神皎洁得像偷了月光的小狐狸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宋修的心莫名一软,伸手接过纸包时,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,温温软软的触感,连忙缩回去。
他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比平日低了些:“多谢。”
“哎?这怎么好意思?”
沈砚之惊讶地挑眉,他本是随口问问,没成想真有吃食送上门,而且这小娘子看着清清爽爽,做的东西想必干净。
“那我们可就却之不恭了!”
他掂了掂纸包,鼻尖萦绕着芝麻香和淡淡的酱菜味。
“闻着就地道,看来我们今日真是走了好运道。”
转头撞了撞宋修的胳膊,挤眉弄眼:“你看,我就说出来走走准没错吧?这运气,怕是今日做什么都顺。”
戚萝笑了笑,没接话,只低头整理着摊子上的碗筷。
沈砚之还在念叨:“正好,今日城西有场马球赛,是卫国公府的小郡主办的,本来我还说你刚回来怕你懒得动,现在看来,这般好运道,去了定能赢几局!”
说罢拽着宋修就要走。
“你整日闷在屋里可不成,再过三日入了翰林,想偷闲都难。今日得带你回回汴京的交际圈,不然都要成山里来的隐士了。”
宋修被他拉着往外走,脚步却有些迟疑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,见戚萝已经转过身,正低头给一个买酸梅饮的老丈找钱,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专注,压根没再看这边。
他心里莫名空了一下,像被风吹过的灶台,余温还在,火却灭了。
“走了走了,再晚就占不到好位置了!”沈砚之不由分说,半拖半拽地把人拉走了。
两人刚走远,桥头突然一阵喧哗。
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推着辆独轮车,车板上支着口黑铁锅,吆喝声比戚萝的摊子响亮三倍:
“祖传秘方糖糕!甜而不腻!两文钱一个,买三送一!”
汉子径直把车停在戚萝摊子旁的老槐树下,几乎挨着她的竹笼,铁锅往地上一墩,震得戚萝的瓦罐都晃了晃。
“你这人怎么回事?”王婆忍不住开口,“没瞧见这儿有人摆摊吗?”
汉子斜睨了王婆一眼,又瞥向戚萝,见她是个年轻女子,眼里露出不屑。
“这桥头又不是她家的,我乐意摆哪儿就摆哪儿。”
掀开锅盖来,里面的糖糕油乎乎的,表面撒着粗砂糖。
“大家来尝尝!比那小家子气的糖包实在多了!”
几个刚要往戚萝摊子凑的路人,果然被他的吆喝吸引,围了过去。
戚萝眉头微蹙。
这人明显是来抢生意的,而且看那糖糕的卖相,油重糖粗,怕是用料不讲究。
但她刚到汴京,不宜与人争执,便忍了忍,只把自己的摊子往旁边挪了挪。
可那汉子得寸进尺,见有人买他的糖糕,吆喝得更起劲,故意把锅铲敲得叮当响,火星子都溅到戚萝的竹笼上。
“我说这位大哥,”戚萝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却清晰,“摆摊各凭本事,何必占着别人的地方?”
汉子把眼一瞪:“什么叫你的地方?有本事你让行老来赶我啊!”
他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。
“小娘子,我劝你识相点,这金陵桥的摊子,不是谁都能摆的。”
这明显是威胁了。
戚萝心里火气上来,却没露在脸上。
她看了眼汉子锅里的糖糕,忽然扬声道:“各位乡亲,我这芝麻糖包用的是新磨的芝麻,绵白糖是张婆的老牌子,面是老周的新麦粉,大家尝的是个干净放心。”
她拿起一个刚蒸好的糖包,轻轻一掰,金黄的糖汁缓缓流出来,芝麻香混着麦香散开。
“用料实在不实在,尝一口便知。今日剩下的糖包,买两个送一小碟腌黄瓜,解腻。”
这话一出,果然有人犹豫了。
刚才买了汉子糖糕的路人,咬了一口就皱起眉:“这糖糕怎么有点发苦?油味也怪……”
汉子脸色一变,怒道:“你胡说什么!”
“我可没胡说。”那路人把糖糕往地上一扔,“还是小姑娘的糖包看着干净,给我来两个!”
有了第一个,其他人也纷纷转向戚萝的摊子。
汉子的锅前顿时冷清下来,他气得脸通红,却又抓不到戚萝的错处,只能恨恨地瞪着她。
日头爬到头顶时,戚萝的糖包和油墩子又卖光了,连酸梅饮都见了底。
那汉子见没生意,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走了,临走时还狠狠剜了戚萝一眼。
“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!”王婆啐了一口,“姑娘你别怕,往后他再来捣乱,咱们喊行老来治他!”
戚萝擦了擦手,心里虽有些后怕,却更多是踏实。
靠手艺赢来的生意,比什么都稳当。
她收拾摊子时,发现竹笼底下压着个小布包,打开一看,竟是一小撮泛着油光的罂粟壳粉末。
想来是那汉子刚才趁乱丢进来的,想毁了她的摊子。
戚萝眼神一凛,把布包收进袖袋。
这人,怕是不会善罢甘休。